个人都有伤口。 每个人都要面对伤口。 正如月初仰望星空, 有的人看到的是充满生气的一弯新月;而有的人看到的, 却是充满哀伤的斑斑残月……
张小凡初见紫宣, 是送外甥小宝到康复学校。 学校依山傍水地建在市郊, 景色很美。 张小凡想, 学校办在这可惜地皮了。 如果开发房地产, 一定能卖个好价钱。
那时张小凡在姐姐经营的房产中介帮忙, 满脑袋装的就是该怎么赚钱。 那天姐姐临时有事, 就让张小凡送患轻度聋哑症的外甥小宝去学校, 看能否接受恢复治疗。 接待他们的, 是一个姓林叫紫宣的老师。
林老师语速很慢, 说一句话好像要考虑很久。 她和小宝拥抱, 亲吻他的脸颊。 张小凡好奇地参观聋哑儿康复训练室。 林老师介绍说, 其实很多聋哑儿出生时并不是完全听不见的, 不过大都对某个频段的声音不敏感。 如果能及时戴上助听器, 进行听力训练和发音训练, 是完全可以像正常人那样生活的。
“他们的声音有些奇怪, 因为听不清, 所以不能正确发音。 ”林老师看到张小凡对周围儿童支吾不清的话语感到奇怪时, 解释说。 她又带他参观听力测试室, 铺着厚厚的地毯, 有很多小孩喜欢的能发出各种声响的玩具, 隔音效果很好, 像一个小小的录音棚。 张小凡问, 你能保证小宝在这里学习后能正常和人交流吗?
“当然。 一只助听器会对小孩帮助很大。 我就是例子, 我接受治疗时情况比小宝还糟。 ”林老师说。
张小凡有些不解地看她。 紫宣嘴角翘成好看的弧形, 侧过头, 细碎的发丝掩着她的耳朵, 薄薄的, 仿佛透明, 一只小小的物件贴在上面, 像蝴蝶。 张小凡顿时知道那是助听器。
紫宣, 她曾经也是轻度的聋哑症患儿。
小凡常常送小宝接受治疗。 小宝是个孤独的孩子, 刚开始害怕和小朋友接触, 时间长了也就习惯了。 接受治疗的孩子大都有一颗敏感的心, 他们常常微笑, 大笑, 发出嗬嗬或者各种奇怪的声音。 紫宣和他们做游戏、整理物品、管理器材, 负责语言教学的是另一位医生。 用紫宣的话讲, 我不能教他们, 因为我的发音也不准。
渐渐地, 张小凡发现紫宣是怕别人听不清自己说话, 故意放慢语速的。 他还发现紫宣的话语里没有“f”这个音节, 代之以“p”。 一次紫宣把“扶助”说成了“普助”, 张小凡忍不住笑了, 又觉得不礼貌, 连忙闭嘴, 一颗心扑通扑通跳。 紫宣也笑:“你知道吗?韩语里也没有‘f’这个音节。 一次走在街上, 一个韩国人问我是不是他的同胞, 真好玩!”她停顿了一会儿, “你是惟一把我当做正常人的。 你知道吗, 别人听见我说这个, 怕我难过, 都不会笑的。 ”
张小凡凝视着紫宣的脸, 她的脸那么小, 只比自己的巴掌大一点, 就那么仰着, 阳光洒在脸上, 像清晨里带露的向日葵。 这时, 张小凡的心像掉进海里, 一半是喜欢, 一半是淡淡的哀伤。 他怕自己喜欢上了她。 因为他知道, 紫宣是有男朋友的。 那个男人比紫宣大三岁, 是医学院的高材生, 有一辆丰田凯美瑞, 和紫宣青梅竹马。 听说他选择学医, 也是为了她。
而张小凡呢?他什么也不是。 在小小的卧室里, 张小凡觉得自己的生活真是一团糟。 他大学没毕业, 一天天地混日子, 看不到希望。 张小凡想起紫宣说听不见的孩子最可怜, 没有声音远比噪音满耳可怕。 张小凡想自己的生活, 每天听着各种各样的噪音。 然而, 他遇到了紫宣, 世界瞬间变得安静了。
那段时间张小凡很少去医院, 倒是紫宣常常给他打电话, 告诉他小宝的进步。
去医院看小宝, 是突然决定的事。 紫宣看到张小凡很开心。 小宝兴奋地围着舅舅转圆圈, 要张小凡请他和紫宣吃冰激凌。 小小的冰点店里小宝一直在说话, 张小凡也说。 他觉得自己突然有那么多的话想说, 紫宣听得很认真也很开心。 走出小店后紫宣突然叫住了张小凡, “你为什么不来接小宝了?其实, 小宝很想你, 我也是……”那时的天灰灰的。 张小凡看着紫宣的眼睛, 那么明亮的眼睛涌出了泪水, 一下一下的, 溢满了。 他知道紫宣说的是真的。
“那么高材生呢?你不喜欢他吗?”紫宣一直摇头, 她说, 我怎么会喜欢他呢?我们只是邻居而已。 喜悦从张小凡心底涌出来, 像墨水滴在宣纸上, 悠然扩散。 小宝好奇地看着舅舅和紫宣老师说话, 在他们的腿间钻来钻去, 呵呵地笑。
那天以后, 是张小凡最快乐的时光了。 每天他都会到医院接小宝。 他去得很早, 坐在走廊上隔着透明玻璃看紫宣和小孩子们做游戏。
看她为每个小孩的进步欢呼、鼓掌, 发自内心地微笑。 看那些孩子围绕在紫宣周围, 就像围绕着天使。 周末的晚上他们会一起去吃东西, 一碗冷面, 或是一份炒饭。 紫宣说她喜欢做饭, 因为喜欢看蓝色的火苗, 喜欢香味一点点散发出来。 张小凡说, 真好, 我不喜欢做, 只喜欢吃。 我们是绝配。
看着紫宣俏皮地撅起小嘴, 他想, 他怎么舍得让她做饭呢?如果真的在一起, 他不会让她做家务的, 一点都不让。
紫宣提出带张小凡见自己的父母。 她说他们都是很好的人, 一定会喜欢你的。 紫宣还问张小凡什么时候带自己见他的父母。 张小凡就不说话了。
结果是张小凡去了紫宣家, 那是政府大院的宽敞的公寓房子, 紫宣独自占据了一间漂亮的寝室。 紫宣的父母年纪都很大了。 他们说, 如果早一点要孩子, 紫宣现在可能就不会有残疾。 紫宣一直在厨房忙碌, 脸上有幸福的笑。 张小凡这时候才知道紫宣没有戴助听器, 没戴助听器的紫宣是听不清大家的谈话的。 父母问张小凡在哪儿工作, 是哪所学校的毕业生。 对于张小凡的回答, 他们并不是太满意, 也没有太多的不满意。
一顿饭吃了很久。 吃完饭后, 张小凡很快便找了个理由告辞。 紫宣送他下楼, 他却不让, 一个劲儿挥手让紫宣快回去。 在小区的楼下, 他看到了那辆凯美瑞, 高材生的。 他想起紫宣说, 他们是邻居。
接下来, 张小凡对紫宣便冷淡了。 他不再每天去接小宝, 也不再和紫宣一起吃冷面了。 紫宣到店里找过张小凡几次, 每一次去, 张小凡都在无聊地看着书, 见到紫宣就站起来锁门, 说和客户约好看房子。 紫宣站起来, “我和你一起去!”张小凡拗不过, 就和她去了。 已是初秋, 回来的路上, 白杨树叶金黄金黄的, 很美。 紫宣问张小凡是不是对自己不满意, 张小凡说:“哪有?”紫宣咬咬牙, 下了很大的决心, “你是不是嫌弃我的残疾?”张小凡不说话, 继续往前走。 紫宣的声音那么大, 响在马路上, “我虽然有先天性听力低下, 但是我可以生活得和正常人一样。 张小凡, 你嫌弃小宝吗?小宝是你的外甥, 我是你的恋人, 如果你不嫌弃小宝, 你为什么要嫌弃我?”
她哭了, 那是她第一次一口气说那么多话吧!喘不过气, 小小的胸口剧烈地起伏着。 路上的行人转过头来看她, 张小凡想走上去抱住她, 但是他没有。
最后一次见面, 是新年前。 之前那么长的时间, 他和紫宣就那样拖着, 消耗着彼此的感情。 张小凡找到紫宣道别。 他说, 这是他最后一次接小宝, 也是最后一次见她, 因为他就要去广州了。 张小凡说, 我在广州赚了钱, 就给小宝买最好的助听器, 小宝戴上它, 就和正常的孩子一样了。
“能让我看看你的助听器吗?”张小凡问。 紫宣低下头, 露出白皙的脖子和薄薄的小小的耳朵。 张小凡想起他们的初见, 声音有一点哽咽。
小小的助听器握在张小凡的手里。 他问起助听器的牌子, 紫宣听不清, 摇头, 嘴唇上有细细的牙印。 她想, 自己所有的悲哀就在这个助听器, 不然她不会让张小凡走, 她的爱情的命运就会改写。 她看着张小凡蠕动的嘴唇想, 刚开始, 原本是她追他, 所以他就一直忽视她。 他们有过那么短暂的甜蜜, 然后, 他就一直伤害她, 直到现在, 他决定离开, 依然在伤害她……
冬天来临的时候, 张小凡离开了这座城市。 他走得静悄悄的。 姐姐到火车站送他, 一起去的还有小宝。 姐姐叮嘱张小凡在广州注意安全, 给家里打电话。 姐姐帮张小凡把行李安放好, 看着小宝抱住张小凡的腿不肯放松, 说, 我知道你为什么要走, 那天我到学校接小宝, 林老师告诉我你不愿意和她在一起。 她那么伤心, 觉得自己是残疾人。 你为什么不告诉林老师你喜欢她, 害怕自己配不上她, 你为什么不说?
在广州, 张小凡当上了保健品推销员。 时间就这样, 一天天地过去了。 他常常想起远方的那个耳垂薄薄的, 温柔善良的女孩子, 想起她的笑, 想起她和孩子一起游戏、玩耍。 他一直没有恋爱, 不是没有能力爱, 而是心底那个影子, 丢不开。
知道紫宣到底和高材生结了婚, 是一年后的夏天, 姐姐告诉张小凡的。 姐姐说, 婚礼上紫宣穿着洁白的婚纱, 很漂亮, 像堕入人间的天使;说整个婚礼上, 新郎一直拉着紫宣的手, 紫宣很温柔地笑。 后来姐姐和紫宣告辞时, 紫宣问起张小凡在广州的情况。 她说, 每个人都有伤口。 每个人都要面对伤口。 正如月初仰望星空, 有的人看到的是充满生气的一弯新月;而有的人看到的, 却是充满哀伤的斑斑残月。 如果张小凡对她像新月一般, 今天的新郎, 就不是高材生了……
电话挂掉了。 很长的时间, 张小凡呆呆地站在电话机旁。 他觉得自己的脸颊痒痒的, 摸过去, 是泪。 他想她永远不会知道:他 爱她, 已经很久很久了。 她也不会知道, 那一天, 他让她摘下了助听器, 他告诉她自己是有过去的人。 他曾经考上了大学, 但在一次和同学的冲突中, 失手将同学推下了楼道, 坐了一年牢。 出来后, 他自暴自弃过, 直到遇见了紫宣。 但是幸福感在看见高材生开着凯美瑞的那一刻起, 就被强烈的自尊摧垮了。 他爱她, 却不能给她幸福, 与其让她跟着自己受苦, 不如选择离开……
正是盛夏, 尘埃满天飞舞, 白杨树摊开一片片美丽的树叶。 张小凡想, 自己的生命里曾经有那么多美丽的夏天, 而和紫宣在一起的那个夏天, 是最美的, 只是他再也回不到过去了。 他想, 其实不只紫宣, 每个人都是有伤口的, 只是有的看得见, 有的看不见罢了。 而他的伤口, 就是在那次意外后残缺的经历和人生, 虽然看不见, 却伤筋动骨, 让他无力握住紫宣, 握住他生命中最美的爱情。 紫宣是对的。 最起码我对待自己就像是看待残月一般。 当晚上的月亮再次升起, 我也是否应该怀着美好的祝福, 来仰视星空的新月呢……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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